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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更衣(1 / 1)

晋阳公主李明达的“三七”过后,已是五月下旬。

起初,李治打算从阳陵右军监狱回来的翌日,便进宫向李世民请旨,改善废太子一家的日常生活起居和饮食。但,事发突然,李明达薨了。又要制丧,又得出殡安葬,这事也就自然先搁浅了一段时日。

丧期过后,李治又重新将此事提上了日程。然,“事与愿违”的是,他原想着在廷议时上奏皇帝。但皇帝却因丧失爱女,伤心过度又发了高热,犯了以往的痼疾,又是几日没有早朝议事,是以,李治只好亲自进宫,在病榻前向父亲提出此议了。即便是皇帝同意了,还是不够作数,还得等皇帝病愈后,将此事与阁老相公们商议再做决定。

但,此事宜早不宜迟,得趁着废太子一家还未押解前往黔州之前,尽快将此事办妥,给予废太子等人福利。

是以,李治选在晋阳公主下葬二十一天后的隅中,骑着马,从东门进了宫,直径穿过御花园的通道长廊,来到甘露殿。

五月下旬,端阳已过,几场雷电倾盆大雨之后,天气越发地暑热起来。金黄色的火球儿挂在东边的空中,除了发射着它足下的七色刺目光外,便可着劲儿地,释放着他所有的热量,烤得人间犹如太上老君的八卦炉,晒得地皮儿都冒着白烟儿。赤日炎炎似火烧,不论是宫里的宫妃婢女,皇帝宦官,还是宫外的王公贵族,公卿列侯或是贩夫走卒,小家碧玉,无论打扮有多种样子,人人手里,都拿着一把贵贱美丑不等的扇子,恨不得变成天上的风婆儿,使劲地摇着扇柄儿。即使身上穿着夏季薄料的衣衫,也能把人热得满身汗味儿。

这日进宫,李治一袭湛蓝色的广袖交领的襜褕,领口袖边镶着印有亚形暗纹的边缘。一条镶着蓝田玉的鹿皮革带,系在腰上,右边佩刻着青龙玉佩,左边悬着一口上等的青锋剑。乌黑的头发在头顶盘成髻,戴着顶白玉高冠,就连固定贯穿发髻高冠的簪子也是玉质的。

据说,玉有夏日生凉的功效,既高贵又实用。

甘露殿进门处一角的尚衣轩,其作用便是更衣。然而,这对李治来说,似乎只是个华丽的借口,为能见到心坎上的那个人,尚衣轩他是一定会进去的!是以,李治在玄关处脱了藏蓝色锦履,提裾跨入甘露殿的高门槛儿后,弯子也不拐,龙行虎步地来到尚衣轩门口。

透过红木雕花百叶推拉门的鹅黄色茜纱,隐隐地,能够看到那道令他梦萦魂牵的丽影,在尚衣轩中好似舞蹈般晃动。

有人说,‘相爱的情侣之间,是有心电感应的。’这句话,真真儿地印证在了李治和武媚的身上。就在他停步在尚衣轩门口时,轩内的佳人心有灵犀地转过身,将沉重的百叶推拉门拉开了一条细缝。

细缝中,映入李治眼帘的她,站在门前娇喘吁吁地望着他。刚刚发育成熟的胸脯,随着她的吁吁的娇喘而有着明显的起伏,娇丽妩媚的脸儿通红如柿,香汗淋漓。无疑,为了开启这百叶推拉门儿,她是使足了全身之力的。但,她终究是个娇弱的小女子,心有余力不足。即使用足了全身的劲儿,也只是勉强拉开这么道儿窄缝儿。

从推拉门的缝隙中凝视着她,李治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她穿着一袭粉红色的对襟襦裙,在一汪娇艳无比的桃林花海中舒展广袖,扭动垂柳般的腰肢,翩然起舞。远远看去,仙影绰绰。暮春,正是桃李落花之时,粉色花瓣如雨般随风撒落,洒在地上,落在她洁白的衣裙上。她凌波微步,在落花间旋转,罗带飘扬,裙袖飒,就好似,她真的是从天上下凡来的仙姬一般。

面前的她…一袭浅紫色碎花齐胸襦裙,包裹着她苗条婀娜的娇躯。雪青色的披帛搭在臂弯中,直垂落地。光可鉴人的乌黑秀发,发迹一分为二,在头的两侧,各梳着漂亮活泼的弧形丫髻。丫髻上,系着浅紫色的稠纱发带结成蝴蝶结,垂下两角在肩上。

她肌肤欺霜赛雪,两颊红霞铺面。宽润的额头,修长的脖颈。倾城绝世的娇丽脸庞上,柳眉淡扫入鬓,眼眸明若秋水,鼻梁犹如羊脂玉雕琢般棱角分明。琼鼻下,化着梅花妆的小嘴微微咧着,盈盈带笑。

然而,李治却清晰地看到,她在望着他时,一双清澈明媚的眼眸中蕴含着丝丝缕缕,令人见之疼怜不已的幽怨惆怅。

她的幽怨,惆怅,李治心中自是知晓何故。

“呼啦”一声儿,暗红色雕花推拉门儿,被李治单手稍一用力给彻底拉开了。武媚,以及轩内的陈设,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他面前,但只在瞬间,几乎是闪电的速度,他已跨进了尚衣轩一手揽过她柳枝般的细腰,另一只手背过去将门儿又“呼啦”地关上了,关得密不透风。

收住那关门的手臂,李治抱着她闪到了屏风后,将她抱在怀里,侧过脸在她红扑扑,娇丽绝美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虽然,只是轻轻的一个吻,却让沉醉在他温暖怀抱中的武媚,切切实实得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柔情蜜意,什么叫做两情相悦。吻过她脸颊,他顺势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里,一面细细地,蜜意柔情地亲吻她白皙修长的脖颈,一面将他厚薄适度的唇凑到她的耳畔,以最具魅惑的嗓音低声说道:“媚儿,你是寡人心爱的女子,也是我最想娶的人。只是,寡人虽贵为藩王皇子,看似富贵至极,却不是事事都能自己做主,比如婚姻就必须听从陛下的。再者,陛下给寡人定这门亲,也是为寡人好。王擅出身门阀世家的太原王氏,家族势力庞大,不但其父祖在朝中担任相公阁老,尚书国公与陛下共同治理天下,权倾朝野,就是她的祖母同安长公主也是威风的女人,即使陛下,也要给足她十分的尊重。你也知道,陛下虽处盛年,却身体早衰,常年多病。他担心自己一旦有个山陵崩,这世上就没人真心护我,怕我遭受新皇帝猜忌迫害。娶了王擅,我就有了强大的靠山。以后即使新帝看我不顺眼…想要我的命,也会忌惮王家的权力和势力而不敢动我。至于宠幸王擅,也是我不得已的,为了让他们真心护我而已!”

“媚儿,”李治轻柔地唤着她,抬手从袖管中掏出了个东西,放到武媚粉嫩的手掌上。武媚垂眸看去,惊得双肩微微一颤儿。原来,李治放在她手掌中的,是一撮用红绳子绑着的头发。

聪慧如她,见此之后心底已知晓李治的心意…他是要她也剪下一缕头发与他的绑在一起!所谓结发夫妻,就是举行婚礼时,新娘和新郎各剪下一缕头发用红绳子绑在一起,预示着将来同甘共苦,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结发夫妻是有真正恩情存在的,与续弦,妾侍完全不同…

一滴,两滴,滴在她的手心上是她感动的泪水。感动她的,是他这份结发之情和他解释的心意。他的这身衣服,其实已够凉爽散热,并不需更换。进来谒见,也只需将佩剑放在外头剑架上即可。

可是他却…看来,他早有了向我解释的想法。

适才,他定然看出了我在强颜欢笑,知道我心底的惆怅和酸涩。还有,大婚之日,本该与王妃结发,他却将这份恩情给了我…这一切的一切都足以得见,我在他的心里…他是真心爱我的!

想到这里,武媚善于翻腾的心海,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甜蜜浪花。

她含泪颌首,眸底却荡漾着甜蜜的笑意,启口娇声说了句蕴意深藏的话“妾明白”说着,她站起身走到妆台前弯下腰打开小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把精致的剪刀。起身,她抬手从发髻中,扯下一缕头发,“咔嚓”一声儿剪下。与他剪下的头发数量有过之无不及。随之,她解开红绳子将两人的头发结结实实地绑在了一起,动作一气呵成。

唯有郎情妾意了,才会有这般的默契。亲眼所见,在看到他给的结发后,武媚一系列心有灵犀的果断,李治确定,她也爱上了他。她的一句“妾明白”虽然只有三个字,但其中蕴意李治也是了然于心的。

揽臂,轻轻地,他将聪慧美丽的红颜知己合臂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一只手爱抚她的脊背,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那缕合为一体的结发…

抬眸,她挑起入鬓的柳眉,娇丽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话语极为酸涩道:“那,王妃的头发,你们…你和她新婚那日结发…”

“新婚那日,与王妃结发的,是我事先剪下的一缕马尾而已!说这席话时,李治俊朗英气的脸庞上,流露着少年顽皮的笑容。

武媚“心里荡起得意的浪潮,不禁“噗嗤”一声儿笑了起来,笑声儿犹如划过丝绸的银铃,令人闻之心醉不已。李治凝视着她的眼眸沉醉地眯起,嘴角微扬带着逗趣的笑意“笑什么,这般开心?”

“我高兴啊!”。

“高兴什么?”李治心里了然,歪着头,笑看着她逗趣问道。

“高兴啊,高兴你喜欢我,不喜欢她!高兴…高兴在你心里,…”武媚扬起的娇脸儿上,绽放着孩子气的得意笑容。然,话说着说着,她逐渐低下了头,垂下了眼帘,羞得小脸儿熟透的柿子般。

李治闻此,不禁闷闷地笑了起来,一把将她揽到怀里,将脸埋在她颈窝里,下颌抵着她的脖颈,嗅着只属于她的那一缕淡淡的,清雅的茉莉香,顿感身心舒畅,好似闻到了真正的花香。他口中呼出的温热气息,丝丝缕缕地吹拂在她耳畔,好似一股酥麻的电流,激荡着她的四肢百骸,武媚情不自禁地轻“啊”了声儿。

闻之,李治颇有些得意地,“嗤”地一笑,含住了她的耳垂。

这时,他耳边传入她娇滴滴,饱含柔情蜜意的呼唤,犹如春日树枝上鸣唱的黄鹂一般。两个字:“九郎”就像深爱夫主的年轻娇妻。

李治心底涌起一股幸福,甜蜜的浪潮,他遂抬起脸来凝视着她。

武媚也从他怀中支起身子,微扬起娇媚绝世的小脸儿,抬起眼皮好似仰视神袛般望着他。她的眼睫毛很长,齐刷刷的好似蝴蝶翅膀上的黑色花纹,抬眼皮儿的时候,睫毛向上微翘十分漂亮。她嘴角一提,脸上展露出,春花般绚烂夺目的笑容,顿生千娇百媚之态。

垂眸睨着她,李治一双幽深如海黑亮的眼眸中碎星闪闪,闪亮着惊艳的华彩。眼皮儿眨也不眨地凝视她,他心思荡漾,这样倾国倾城,聪慧活泼的绝世佳人,真是让人一辈子都看不够,爱不够!

武媚慢慢踮起脚尖,白皙娇嫩的小手儿撑在他的双肩上,侧过脸在他俊朗英气的脸颊上,轻轻地落下一吻,犹如蜻蜓点水,却承载着她,一个豆蔻年华的纯情少女,对情郎倾心的爱恋。

她痴然地望着他,绝世娇媚的脸上,流露出无比庄重的神情。轻启娇唇,操持黄莺般的嗓音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衰绝。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九郎,你所言,妾都懂!九郎,只有与你在一起,妾才感到踏实温暖。”

李治知道,这首诗不是她念出来的,而是从她的心底油然而生的感情真实流露。尤其,在他听到武媚唤出“九郎”这个亲昵的称呼时,顿感心上好似拂过一缕温暖和熙的春风。他需要这样的感情,需要这个娇美的痴情女子,更需要这种,皇室中濒临绝迹的真情。

“媚儿,媚儿”他低头侧脸,温柔缠绵地吻住了她化着梅花妆的唇瓣儿,唇齿间低吟着只属于他的昵称。…起初,他的唇只是轻轻地,柔柔地碾着她犹如六瓣梅似得小嘴儿。然,吻越到后,越激荡霸道起来。他撬开她的唇瓣齿贝,将带着电流的舌尖探进她的素口中,与之唇舌相缠,攻城略地般地,吸允着她口中甘甜的芳汁儿。

武媚被他吻得娇喘吁吁,浑身酥麻燥热,她将自己娇小的身子紧紧地贴在李治的怀里,感受他给予的温暖踏实和爱意。慢慢地将攀附在他双肩的小手环上他的脖颈,缠绵地回应着他…

缠绵的拥吻过后,李治下意识地转脸看了下一旁的沙漏,沙漏下的铜盘儿已装满了黄色的细沙,像个小山丘似得。他回头,不禁叹了口气笑道:“媚儿,为寡人更衣吧!估摸着这会儿,陛下该醒了!”

其实,在甘露殿的回廊处,李治就听宦官说,‘陛下用过早膳之后,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也不知何时才能苏醒过来。’是以,他便趁着这个大好的机会,在谒见之前以更衣为名来到尚衣轩与之幽会。

武媚轻“诺”了声儿,依依不舍地离开他的怀抱,走到壁橱前,从里面拿出一件色调、款式都甚为庄重的深衣,藏青色的围裳,褐色蔽膝和腰绅,皮革腰带,将它们搭在自己的臂弯处,双手抖开深衣,转脸冲他甜甜一笑,柔声问道:“九郎,穿这件可好?”

李治微笑颌首“嗯”了声儿。武媚抿唇笑着走过来,动作温柔娴熟地为李治取下佩剑,脱下湛蓝色襜褕,更换上了这身衣服。

这样,诗文中有了“尝以更衣入侍”的句子来声讨一个地位低下,却又美丽绝伦的少女像个麋鹿般不顾伦常,秽乱宫闱,勾引皇子。哪里会直统统地说,汉皇重色思倾国,风流天子更衣勾引“父妾”呢?

这就是封建社会吧,一切“罪责”都是女人的!但,不论怎么样,他们柔情缠绵了一阵儿,互诉彼此之间的爱意,私定了终身,共同撰写了史书里那一段“见才人武氏而悦之”的故事。武媚好似位送丈夫公干的妻子般带着甜蜜的心情,为他更衣后,满怀依恋地送他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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