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北方的崇山峻岭,南方的洛迦山高度上显得比较秀气,但洛迦山山脉绵延半个蓬莱半岛,而紫竹山庄和知觉寺都在洛迦山山脉的范围之内。
紫竹山庄在知觉寺的东北方向,距离知觉寺约有百十里地路程,骑快马赶路大约一个时辰就能抵达。
紫竹山庄之所以得名,是因方圆百里都被郁郁葱葱的紫竹林所包围。
从知觉寺到紫竹山庄回家的这条路,凤鸣十年来也不知走了多少回,就算不良于视,也早已习惯了如此奔波。
况且,路上歇脚的茶棚驿站,均是山庄所设,这也是七年前凤鸣拒绝仆人随从后,父母变相的保护措施。
南方四季气候之间的差异并不十分明显。
春暖花开的五月,除了天气暖上一些,花草树木好像并未有太大的变化,一直是那样枝繁叶茂。
天近酉时,已是黄昏。一骑白烟绝尘而来。
来人背后背琴,在湖边一处篱笆院前飘然而下。
此时,落日的余晖才自其后缓缓掩映而至,将白马和白衣少年的剪影拓在路面上。若不是有微风吹动少年的衣衫,就真的宛如一幅安静美好的画卷一般,让人沉醉。
这个白衣少年正是从知觉寺赶路回来的段凤鸣。
篱笆院中脚步声快速响起,紧接着“吱呀”一声院门向里打开。
开门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清秀小童,见了来人兴奋得叫道:“三少爷,你可回来了!”
小童自觉地牵过凤鸣手中的缰绳,笑着道:“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张伯今天还念叨公子呢!”
“临岳,张伯身体可好?”
“挺好的,没事就在湖边喝喝酒,钓钓鱼,过得神仙一样。不过公子不在,临岳可是无聊的紧。”
小童瘪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此地并不是紫竹山庄,而是距离紫竹山庄还有三十里地的一处别院,也是凤鸣经常居住的地方。凤鸣每次从知觉寺回来,均会在此地歇息一夜,次日一早才赶回家中。
三年之前,凤鸣以需要修身养性为由,从紫竹山庄的家中搬来别院居住。
此间别院只有几间房舍,一处院子,不过此处依山傍水,环境清雅。
因凤鸣素来不喜人多打搅,只有看守别院的老仆张伯夫妇和一个书童临岳在此打理伺候。
日暮西沉,用过晚饭,临岳乖巧地取出风鸣随身携带的瑶琴涤尘,擦拭一遍之后,置于院中凉亭里的长石条案上,又取出少许水沉香,于香炉中焚起,这才请凤鸣前来。
张伯也跟着出来,靠到一旁的躺椅上,看临岳跑前跑后闲不住,笑骂道:“你这猴儿今日倒十分乖巧,平时使唤你就不情不愿的躲懒。”
临岳厚着脸皮嘿嘿一笑,并不答话。
今日乃是初一,天上并没有月亮,只有堂前石灯中有些摇曳的火光,映得人脸上发红。
沐浴更衣之后的凤鸣,仍是一身白衣,只头上的金冠卸去,满头的黑发被一支玉簪随意地绾在脑后,面上一派气定神闲,越发显得出尘离世。
凤鸣俯身坐在条案后,双手于琴面上一覆,指尖准确地找到每根弦的位置。
未几,悠然自在的琴声响起,时而细微、时而旷远,将草虫低鸣的夜衬托得越发静谧深沉。
这一曲正是之前广慧禅师弹奏过的安魂曲,不过,此时凤鸣弹来却是少了些古朴禅味,多了些潇洒灵动之意。
每日弹琴是凤鸣的必修课,除了喜欢音乐,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修身养性。
其实,相对于琴,凤鸣更喜欢洞箫,不过之所以选择弹琴,也是因为琴最适宜修身养性。
古人认为“众器之中,琴德最优。”
也就是说在各种乐器之中,琴最具有最优异的品德,所以最适宜君子作为修养之具。
瑶琴弹奏起来,其音松沉旷远,让人内心泰然祥和。
琴乐之中独有的平和之意,能让人宣泄幽情,化导不平之气、从而升华心境。尤其是配上这安魂曲,更让人坠落世间的凡心远离尘嚣,洗净铅华。
琴声缥缈,静夜无边,临湖对岸又是另一番景象。
一堆由木柴杂草生起来,还冒着浓烟的篝火,正在顽强地抗争着快要熄灭的命运。
篝火旁边围坐着两男一女,三人都正值青春年少,女的娇俏,男的潇洒,此时却在浓烟中争吵不停。
“‘宵夜’,你会不会生火啊?这么大的烟是要熏死我啊?还让不让人活啊?”
一身淡绿衣裙的少女被浓烟熏得不住地咳嗽,却仍在间隙数落着生火的少年。
被唤做“宵夜”的少年此刻正低着头,小心呵护着跳动的火苗,头上还挂着几丝杂草,脸上被烟尘熏得白一道黑一道,显得一双眼睛越发明亮。
听到少女的数落,“宵夜”明显不耐烦地抬头,嘴上也不示弱,道:“我的小绿姑奶奶,你不帮忙就算了,还在那不停地唠叨,我耳朵都生茧了。”
“谁让你不好好待在家里,非要偷跑出来?我又没让你跟着我,熏死你活该!”
“你!我怕你出事好心跟来,你还这么说我!呜呜,你、你气死我了!”
少女被顶撞后,有些耍小脾气,转身拉着另外一个年纪稍大男子的胳膊,撒娇连带告状:“雷哥哥你看,夜徵羽他又欺负我!我不依,我不依,你要帮我教训他!”
听到少女撒娇,被唤作“雷哥哥”的男子宠溺地看着眼前孩子气的妹妹,将她拉到离着火堆稍远的地方,笑道:“小绿,离远点就不会被熏到了。还有,小夜说的没错啊,确实是你非要跟着出来。”
“小夜,你也是,干嘛非要对绿绮这么凶?看在师兄我的份上,你让着她些啦,再怎么也是你大她小啊!”
“谢惊雷,她就比我小半天,你也好意思说她小?”
小夜翻着白眼反驳。
听闻此言,绿绮不答应了,跳过来在夜徵羽的耳边大声叫道:“小一个时辰也是小!哼。小夜真讨厌,都不让着我。”
“算了算了,小绿姑奶奶,我惹不起你,也躲不起你!我认输了总行了吧?”夜徵羽哀号着捂住耳朵,有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篝火终于生好了,谢惊雷将几条开膛去鳞的鱼用树枝串上,架在火上翻烤起来。夜徵羽嘴里叼着根细长的草叶,也顺手拿过两条鱼烤。
今天晚上的晚饭终于有着落了。
等到鱼烤好了,耳根子终于清静了。大概三人已经饿坏了,都一声不吭地和手上的烤鱼奋力斗争。
啃着手上有些烤焦的鱼肉,忽然听见若有若无的琴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夜徵羽站起身走到湖边侧耳倾听,还心不在焉地吐出一根鱼刺。
确实是琴声,而且从湖对岸传来。
夜徵羽放眼望过去,只见湖对岸黑暗中一处所在,有些许火光闪动,或许是一处人家也不一定。
“‘宵夜’你站到湖边干吗?看等下湖里出来个怪物把你吃掉!”
嘴里吃着烤鱼,绿绮也不忘气鼓鼓地盯着眼前这讨厌的家伙,明显还没忘记刚刚两人吵架的事,诅咒着夜徵羽。
夜徵羽随手将吃得七七八八的烤鱼扔到湖里,只听咚的一声水响,随后往回一跳,叫道:“哇,水怪出来了,快跑啊!”
绿绮信以为真,吓得花容失色,也不细看一下,站起身就要跑。
谢惊雷忙拉住她,安慰道:“小夜骗你的,哪有什么水怪。”
夜徵羽不等绿绮说话,哈哈大笑,道:“看你长得这么细皮嫩肉的,怪物要吃也是吃你!瞧你的胆子比兔子还小,看你还敢吓唬我!”
不等绿绮小丫头反驳,夜徵羽赶忙神色一敛转移话题,不然耳朵又要不清静了,“师兄,你有没有听见琴声?从对岸传来的。如果我没听错,应该是葬杀安魂。”
“我刚没注意。”
谢惊雷说着起身也来到湖边,顺着夜徵羽指着的方向,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一旁的绿绮被这一打岔,亦不再出声。
微风从湖面轻拂而来,随风而来的还有缥缈摇曳的琴声,虽然声音不大,却格外的绵长悠远、毫无间断,可见弹琴之人的内力不凡。
三人细听了一阵子,谢惊雷最先开口,道:“确实是我八音门的葬杀安魂曲,而且弹琴之人内力不凡,琴艺上佳。”
“所弹此曲中正平和之处不乏灵动,盘旋翻覆之间未见浮华,而铿锵激越之时竟也毫无杀戮之气,反而有一股子潇洒堂皇之意。”
“琴声即是心声,由此可见弹琴之人品行端正,生性豁达,未失赤子之心,而且还有那么点与世无争。”
谢惊雷分析得头头是道,言语中竟有些意犹未尽。
毕竟三人之中,谢惊雷年长上几岁,又是此道高手,这番话还是很有说服力。
“师兄,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夜徵羽听得心生向往,好奇弹琴的人是否同谢惊雷讲得一样。
谢惊雷答道:“定是要过去看看。葬杀安魂曲虽不是本门的不传之秘,却也十分重要。自然要弄清楚此人与本门有何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