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外头鞭炮声声。华灯初上,本该合家团聚的年夜饭也因他在,各人皆是放不开手脚,胤禛端着架子不苟言笑除了额尔敦嘻嘻笑闹,余下竟安静非常。我在一旁看着分外别扭,草草说了几句吉祥话儿便让各人回房守岁。待我将大自在的账册封存好返回时,胤禛独自一人坐在二楼伸出的平台廊下,身畔烧着正旺的炭盆,他不时搓搓手伸向炭盆烤火,又默默望向深蓝色的天空,浑身被说不出的寂寥缭绕。许久未曾见到他这般模样,心中某一个地方被刺的生疼。我挥手屏退云舒云卷她们,在他身畔坐下倚着他的肩头,他拉开自己的黑狐皮大氅将我裹住,暖暖的,让我静静感受着岁月静好。
良久,我抬头望着他的面孔,心底几番挣扎终究还是问出。“你几时走?”
果然,紧握着我的手的大手倏地一紧,我不用看都知道他此时绝对面色不善。他沉默半晌,手指缓缓把玩着我的指尖,“你想我几时走?”
我挣开他的手,将怀里的紫金手炉抱紧,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手炉上的福寿镂花,只觉丝丝热气从手炉中缓缓上升。“我说了有的算么?京里头事务繁忙,我又不是没有见过。如今我虽离得远了,可有些事儿还是听过的。太子爷愈发荒唐,里里外外的事儿不都是赖着你?你能抛下这些过来看我,我都明白。”
胤禛眸色瞬时暗沉下来,一挑眉问道,“哦?只是这些?”
“不然呢?”我顿时有些奇怪,这与平日的他有些不一样,眼神虽然依旧平淡却隐约隐藏着一缕紧张。
自那一日梅园再见,胤禛并没有急着回京,也不去他上次买的小院,直接下榻在了大自在。我虽不再逃避他但同床共枕却是做不到。胤禛自然说不了什么,毕竟对我来说能让他留着大自在已是恩赦。在二楼给他收拾了间带有很大露台的房间给他安置。这一住已十来日,眼瞅明日便要过年,他仍旧稳如泰山,丝毫不提返京二字。我心中没来由的忐忑起来,物反必妖,几次试探都比他不咸不淡的推了回去。
胤禛轻轻抚着我的头发,一脸温柔的说道,“不然什么?年下事儿能少些,难得皇阿玛肯准我假,让我远离那个是非圈,我又何必急火火的往里头扎?出了十五再说吧。”说着,顺手一把将我圈住,“昨日我收着京里的折子了。皇阿玛听着你有喜后很是欢喜,连你私自出京这事儿也揭过不提。只是,皇阿玛意思同我一样,回京路上一路辛苦,不晓得你能不能坚持的住。只能委屈你平安生产后再回京吧。”
我静静听着他自说自话,心一点一点沉下去。是呢。他怎么会变呢?仍然是那个高高在上,轻松左右他人命运的雍亲王。
“我不想回去。”
“什么?”胤禛愣怔住,眼底蔓延出丝丝怒意,“有了孩子你还是不想回去?难不成你要让我儿子在市井中长大?”
我从他怀中坐起,凝视着他道,“你不要忘了,他不单是你的孩子!更是我的!”说完,偏过头去,强忍着泪意。我怎么能忘记那个男孩是怎么没的?“他只是你众多孩子中的一个!除了他你还有弘昀弘时、初雪!我只有他!”
刚开始时,胤禛面色越来越难看,可听到弘昀弘时时,整个人神色骤然悲哀起来,收起要说的话转而叹了口气才低声道,“今日过年,咱们不要提不开心的事儿了。你好歹也念着赶我两千里路看你们母子的好吧?瞅瞅!风跟刀子似的,都把脸吹伤了!养了十来日都不见好!”
我被他逗得噗呲一笑,哭笑不得道,“跟十三爷在一起时间长了竟也学的如此满嘴油滑!等会就让云舒给你送去面脂总成吧?”
胤禛拥着我,下巴轻轻磨着我头顶,“这样真好。就咱们,真好。”我在底下偷笑,能不就我们么?谁乐意面对着自带制冷功能的他呢?
“哦!对了!我跟你说件正事!”我忽然记起一件事儿来,每次要说总是被他打乱,胤禛也敛了嬉笑神色,正色望着我。“陕西布政使范大人嫡长女,范安语,就是那日在梅园门口那个姑娘。”胤禛露出思索的神情来,嘴角一挑点头。“今年满了年岁,该是进京选秀的,我...”
胤禛抬手打断我的话,眸子闪着精亮的光,“老八一房妾侍是范府掌家姨娘的远方表妹,这点你该是知晓的。”
“是的。”
“既如此你该知道我不想参与进老八的事儿。”胤禛答的极是决绝。
“我并不想你出手与八爷作对,只是...”我犹豫一番,嗫喏道,“她并不想去选秀...她不想做家里的棋子...”
胤禛没回话,十指交叉叠放于膝头上,眼瞳愈发的漆黑,黑到深不可测。
想是许久没有被他用这般审视的目光打量过,又麻又刺的感觉从脚底一路缠绕盘旋直至头顶。“我想你能不能,能不能...能不能让她被撂牌子...”胤禛浑身散发出的气势随着我的话变得更加压抑。
“玉儿,你是我的福晋,我孩子的额娘,”胤禛终凉凉开口,眼风扫过皆是凌厉,“有些人和事你当是避嫌的好,懂么?”
“不是!安语是我的朋友!”我没想到他竟会想的如此复杂而且这么的狭隘不由得怒上心头。“我为什么要避嫌?这离京师十万八千里,难不成我和安语能联手翻了天么?”
“好好好!”胤禛见我动怒,马上好言好语安慰着,“朋友!朋友!行了吧!你坐下,坐下!跟我置什么气啊!你生气我儿子也跟着生气,这还没见着阿玛呢就先生他阿玛一肚子的气,他冤不冤?我冤不冤?你这不是破坏我们父子感情嘛!”
“你!”我被他这种无理搅三分的劲儿弄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抱胸转过脸不理他。
“儿子,儿子啊。”胤禛弯下腰轻声细语的对着我的肚子说道,“好儿子,你替阿玛哄哄你额娘,你额娘生气了,她一生气啊你不也跟着难过?老人们说,三十儿生气要生一整年的气呢!”
我实在没忍住笑出声,着实没料到胤禛也有无赖的时候,遂佯装生气的打掉他的手,不想孩子动了一下,踢得我紧蹙眉头。胤禛又赶了上来,满眼关切道,“怎么了?他踢疼你了?”言罢,指着刚才他抚过的地方,严厉道“臭小子!让你哄额娘不是踢她!敢这么替我最心爱的女人,看我等你出来使劲儿揍你屁股!”
一股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尖。也罢也罢!他多疑才是真正的他。不过嘴上自是得理不饶人的,“少来这套!你只说,这个事儿你揽还是不揽?要是不揽,我大自在的人可不认你是什么雍亲王还是抱亲王,定定将你打发出去!大年三十你自己回小院子自己过年去!”
“得得得!孔圣人说的有理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如今,倒是齐活儿了!”胤禛摸着自己的脑袋,讪讪笑道。转脸儿又一本正经的说道,“玉儿,今日朝堂已与你在时大大不同。老八...”胤禛略一沉吟,手指无意识的转着拇指的翠玉扳指,“太子废而复立,眼界愈发的浅,些许小事儿也会睚眦必报。大哥圈禁、三哥失势,看着我跟老五晋封亲王,在皇子里头风头无两,其实得势的仍是老八。呵呵...贤王...玉儿...若你在京城,我唯恐不能护得你们母子周全。”
“胤禛...”我握住他的手,不知何时,他的手竟比我还凉。
“玉儿...”胤禛低头轻吻着我的额头,“你不在那段时间,我心里一直是空的。我每日在想,是我错了,我以为那样可以护着你,没想到反而伤你太深太深。这两年,我再晚都会去紫璧馆看看,屋里摆设什么都没动,就连你做的那只小熊我也没动过。哪怕去看看,我心里的那个洞感觉就能填上点儿。虎子的墓我每年都着人修缮,花园里的花季季都开,你的钢琴我也请人维护着,每按一下与你弹时音调一致。就连——”胤禛顿时哽咽,仰起头继续说道,“就连你那回呕出的血我也没让人擦去!每看见一次我都想抽自己,我多混蛋啊!玉儿...我生生逼走了你...我...”
我慌忙掩住他的嘴,使劲儿摇头,却不知自己面上一片冰凉,“好了!别说了!都过去了!我知道!我都知道!十三爷把前后都跟我说过了...我们都被人设计了...”
上次他们突然而至,十三阿哥花了整整一夜告诉我,我眼里的真相,并不一定是真相。
忽的,一阵脚步橐橐靠近,我转头看去,是胤禛此次带的侍卫善宁和布尔布善。善宁一脸沉静,站得胤禛五步之外打袖单膝跪下道,“爷,都安顿好了。”
胤禛的脸孔隐藏在阴影中,一丝情绪都没有渗出,他极快恢复到往日冷淡的模样,点头应道,“知道了。什么时辰了?”
布尔布善躬身答道,“已经亥时末刻了。”
胤禛嗯了一声,随后,几步到善宁跟前,接过一支红色的长管,对我微笑道,“玉儿,我本与你约定,每年除夕与你看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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