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寒死士
“主子。”
南城门前，少年手中一把油纸伞，伞上落雪。素衣墨发，临风玉立。
闻声，斟着笑容回过头，墨玉般的眸子带着笑意：“嗯？”
阿玄拱手行了一个礼，道：“主子，他们已经走远了，这里风大，主子还是快回去吧。”
“唉。”南宫离澶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目光没在遥远的地平线，“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呢。”
“也罢。”脸色正经，南宫离澶又重新将目光眺望向北城门，“易蓝潇，你大概已经准备好了吧。”
……
“说的不错。”
高夏总军帐，易蓝潇冷笑着将白玉杯抛在地上。
“咔嚓，哗啦啦。”
“贺兰将军，从今天开始，中路军由我易蓝潇总管。你的军队要全力配合我——”
“三天之内，拿下玉兰城！生擒霍南木。”
活捉，南宫离澶。
底下众将唯唯连声，瑟瑟发抖，尽管易蓝潇已经戴上了孔雀纹的面具挡住眼睛，仍然不敢抬一下头。
毕竟，太可怕了。
……
黑夜很快来临。乌云临空，不见星月。
玉兰城内，一片死寂紧张。
议事厅灯火未灭。
霍南木举起酒樽，抬起头来，目光坚毅灼灼：“各位现在都知道。敌军援军昨日到达，二十倍于我军。”
“玉紫军师他们已走，现在余下的将领，只有夏离，阿玄，霍清，以及几位副将和武林盟的各位。”
“而高夏安乐王现仍在敌阵。”
“此一战，霍南木征战数十年，从未有过如此险境。”
“但，我相信，此战我们必胜！”
“各位请干了这一杯，为国立功，保家卫国，就在明日！”
“只战，不退！”
“干！”
议事厅中将领具血脉偾张，双目赤红。就连武林盟众人也都热血一腔，觥筹交错，杯影缭乱。
南宫离澶也沉沉地举起酒樽。
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保家卫国。
但既然选择留在这里，走已经来不及。若此战一败，易蓝潇的阴谋就将彻底得逞！
所以，绝不能败，决不能被擒。
目光骤然和阿玄撞在一起，阿玄用力地点了下头，手放在唇边做了几个唇语。
——阿玄，誓死保护主子。
……
一夜未眠，天很快大亮。
殷宿的离开，直接让玉兰城失去了最后的屏障。
双方都没有太多废话，贺兰敏一挥令旗：
“攻城！”
陷坑已不能再用，城上箭如雨下，而城下也没有了百甲阵，但高夏人多势众，付出重大伤亡之后，还是冲到了城门前。
“吱呀——”
城门被放下，铁骑冲出。
少将霍清执枪冲在最前面，身边众多副将。南宫离澶和阿玄也在其中，银盔铁甲，手持刀剑。
“杀！”
霍清长枪一挥，撕心裂肺地大吼。
两支军队撞在一起。
刀戟声震天，喊杀不绝。
高夏毕竟人多，很快占据优势，不断向前推进。
“刷！”
高夏一员大将的长矛狠狠刺进霍清的肩膀，霍清双目赤红，猛地伸手生生折断长矛，银枪捅进对方的心窝，然后右臂慢慢，慢慢地将其挑起来，高高地甩了出去。
“咚！”
尸体砸在高夏军队前面，一时竟没有人敢再上前。
“后退者死！”
“保家卫国，就在今日！”
鲜血淋漓，头盔已经被挑开，披头散发，犹如战神。霍清作为主将未退，众兵大受鼓舞，拼死冲杀。局面又僵持起来。
突然，一支彪军从天朝军右翼毫无征兆地冲出，这些人虽然服饰统一且普通，兵器却各异，身怀绝技，正是武林盟。武林人各个运起轻功冲进敌阵，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局面又有所缓和。
“天朝武林盟！”贺兰敏可没有像霍清一样冲上前方，而是策马在后面，见状，大骇，回头看身边墨绿色孔雀面具的男子，“王爷……”
易蓝潇也在后方，没有穿那一身孔雀锦袍。而是墨绿色的战甲，双臂饰有黑色鳞片。面带墨绿色面具，形似孔雀尾羽，翘起的翎毛上镶着幽蓝的宝石。露出的下巴，尖削苍白，有一种病态的美感。当然，这种美感是未去下面具时暂时的，一旦露出那双眼睛，一切美好都便破坏殆尽。
易蓝潇似乎早有准备，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关系。”
贺兰敏依旧不知道安乐王的信心从何而来，只好闭嘴不问。
战斗愈加激烈。
“啪！”
南宫离澶反手一颗铁菩提，打开对手的长剑，然后伸手一剑取了他的性命。阿玄也几枪了解了几个人的性命。二人心中都是难过，可怜高夏这些好儿郎，都被易蓝潇那混蛋利用！不得不杀……
蓦的，阿玄一抬头，高呼出声：“主子！易蓝潇！”
“刷——”
与此同时，易蓝潇也终于在乱军之中找到了南宫离澶的身影，恰好看到阿玄仇恨的目光，遂冷冷一笑：“东闾玄。”
然后，仰头高声笑道：“东闾玄——好久不见，东闾容可已经在下面等你了，你何时下去呢？”
“阿容！”阿玄一个脚步不稳，差点叫身边的人扎了一刀，南宫离澶急忙出手一颗飞石替他挡开，站定，难以置信地直直瞪着易蓝潇，“叛徒！你把我弟弟怎么了！？”
“呵。”易蓝潇冷笑一声，微微摇头，“这家伙再说下去可就要露馅了。钺狼，杀了他。”
他身边一道黑影闪过，瞬间，城上人便看见高夏军队中几道残影闪出，肉眼几乎只能看见一串串的黑影。刹那，那残影又归入了交战中的军队，就像是几道墨迹融入大团的墨水。
但紧接着，便见所有墨迹染过的地方，鲜血迸溅，归为静寂。
“那是什么人！”城楼上，霍南木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没有人知道。
终于，这些墨影在与武林盟交汇时露出了真身影。武林盟的人毕竟会武功，能抵挡一两招。但也仅仅是一两招而已。这些人全是轻甲戎装，头戴狼面具。每一个人都像是另一个的残影，分不出一二。招招都是杀手手法，朝着要害部位去。武林盟很快也抵挡不住，溃不成军。
“王爷？”贺兰敏也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易蓝潇，只见后者轻笑两声——“寒死士。”
“他们叫寒死士。”
“不错，那是寒死士！”
乱军中，南宫离澶也很快喊出了这批人的名字。
他的眉头已经皱成了一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易蓝潇的王牌，大意了，早知道易蓝潇在这里，就应该料到寒死士会出现。”
局面更加混乱，然而所有人都知道，玉兰城，挺不了多久了。
“当！”
策马在最前方的霍清几乎已经完全陷到了敌军之中。又一枪打开对手，他浑身上下已是伤痕累累，鲜血满身。突然，目光捕捉到万军之中一道影子，长笑出声，一拍马，周围敌军不敢阻拦，瞬间便到了那人面前。
“混账，在这里停下吧！别想再多杀一个人！”霍清冷笑着一枪刺出。
被霍清拦下的不是别人，却正是易蓝潇手下的钺狼，寒死士之首。见状，不屑地冷哼一声，一掌拍开他的长枪，他的兵器正是钺，形似大斧，重重击在霍清肩膀上。钺是钝兵器，未能破甲，却直接将他打得口吐鲜血，座下乌骓也承受不住，连退数步。
钺狼一招打退霍清，本打算抽身开去寻阿玄。不料身后霍清一咬牙，扬手抹掉嘴边的鲜血，伸手提起马上的弓箭，弓如满月，一箭朝着他后心射去。
“咔嚓！”
钺狼何等反应，未回身，便是反手将弓箭一把抓住折断。但紧接着第二箭又飞一般射来，一箭射中他的后心，霍清已经力尽，弓箭不能破甲，却彻底惹恼了钺狼，下决心把这个烦人的家伙彻底杀掉。于是回身又扑着霍清而去。
霍清见他果然扑过来，苦笑一声，低低道：“爹，今日儿子可要以身殉国了。”
然后拍马便走，钺狼身法迅捷，一瞬间便追上了乌骓马，一掌拍在马背上，宝马全身骨髓尽碎，哀鸣一声，重重倒地。
霍清含泪回望一眼，一咬牙，在马背上一踩，继续向城门前奔去。
“关、城、门。”
城上，霍南木几乎是由人搀扶着颤颤巍巍说出这几句话。
“可是大人，少将军还在下面，先把少将军放进来吧！”旁边的偏将急忙道。
“我说了!关城门！！！再敢多说者死！”
“吱呀——”
木门被缓缓拉起。
“啪！”
霍清被后面赶来的钺狼一脚踩在脚下，钺狼看着他，忽然嘲讽地笑了：“人缘真差，自己的爹都不放入城。”
“哈哈哈，你懂个屁！”霍清仰天大笑，钺狼一钺劈在他的胸口，铁甲终于不堪重击裂开，一斧，正劈在心脏上，然而同时少年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与此同时在耳边响起的是撕心裂肺地高喊，“爹，放箭——”
“钺狼，快回来！”易蓝潇再迟钝也感觉到了不对，急忙高喊道。
钺狼大骇之下，也想要挣开。无奈霍清已经奄奄一息，手却像铁箍一样紧紧箍住他的手腕，无论如何也挣不开。
挣扎之间，已见城上箭如雨下，一支箭直直射穿他的腹部，然后狠狠钉在少年的身上。
“咳。”
手腕的力道一下子松下来，可钺狼再也没有力逃走。
不知又有多少箭射穿他的身体，然后同时狠狠钉在霍清身上。他终于无力倒在地上。
霍清轻咳一声，嘴角鲜血不断溢出来，目光慢慢涣散。唇角，却慢慢勾起，微笑。
“少将军！”
“清儿啊——”
“霍清少将！”
多少人在叫他，已经听不清楚。
只记得，那年三月，他十岁。
玉兰城里桃花纷纷。
他接过父亲的长枪。
“霍清这一生，誓死守卫青州，守卫天朝边疆！必将为国尽忠，马革裹尸！”
他，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