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净的白色街灯往外延伸，重重屋檐外是五颜六色的迷乱灯光，点燃了都城的繁华，如同一条流动的彩绸，上面散落着点点碎光。
人家中时不时传来欢言笑语，却好像隔着一堵墙，茫茫的听不清晰。屋顶被清冷的月光笼着一层轻柔的薄纱，往北能望见宫殿重楼，庄严肃穆，却给人无上的孤独之感。
“两面，我好累啊。”许仙仙用手臂挡住了眼睛，暗淡的眼眸中彻底消失了最后一抹光亮。街道的喧闹不属于她，院落中私密的欢喜也不属于她。
“仙——”一股强大的推力让两面浑身惊颤，接近于实体的幻影如逃窜般附回拘灵符中。
空气中的喧嚣就如同浮动的尘埃，从她的身体四周不断上升，再上升。而她的身体一点点下坠，再下坠。
泪水是冰凉的，可是从眼角滑下的一瞬间，却滚烫得好像能将皮肤灼烧出一个洞。许仙仙翻坐起来，把脸埋到膝盖里，睫毛随着呼吸起伏而微微颤动，眼尾晕红。
溅血的白袍像一面被风吹起的旗子，带着淡淡的血腥味从她眼前飘过。粗粝的沙石在银甲上划下细微的痕迹，然后打在她的手上，很疼。
一双小手拽着沾染血污的白袍，而那人拽着她的手腕，像是不知道力道似的，把她掐得生疼。
“连剑都握不住，你还能做什么。”
许仙仙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知道她有一双细眉，干净又凌厉。
还有那个白袍飞扬的背影，比男子痩窄许多的肩背，却挺立得如同沙漠中最骄傲的胡杨。
她分明辨不出那人是谁的，眼前一切的情景都陌生无比。然而在那人转身离去的一瞬间，她却忽然难受得像是心被挖空了一块。
“你想知道什么？”一个冷漠而辨不出性别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您想知道什么？”两句话几乎没有任何差异。
许仙仙茫然地摇了摇头，突然感觉手心一阵刺痛。
破碎的瓦片嵌入皮肉，鲜血顺着掌心的纹路往下流。
缠住手心的布条突然自己松开，如同舞姬腕绕腰缠的披帛般翩然而动，由螺旋状向天空中飞去，如同一只折翼的百灵鸟，缓慢而绝望地上升着。
有什么东西飞走了。
她脸上面具一般的沉静冷漠终于裂开，隐约透出茫然与悲意。
许仙仙伸出手去，泛红的双眼已然失去焦距，手却固执地想要在一片空茫中抓住什么。
檐角的瓦片本来松动，细碎的声响被不断放大，最后传出一声巨大的响动。
“哪里来的响动，去个人看看，别是小少爷喝醉了酒回来。”小厮听主母的吩咐，匆忙应了声去开门，谁知坊间清清静静，外头什么人也没有。
他疑惑地挠了挠头，正好看见一个黑影从墙头上窜过去，踩得屋檐上的瓦片一阵轻响。又在外墙下拾了几片碎瓦，这下明了了。小厮咒骂一句：“死猫，挑别家屋檐踩去——”
左右瞧了确实无人，小厮把门带上便回话去了，只是在关门的前一刻，仿佛又听见了那死猫的响动。
“什么时候，你还动意气。”一个清雅却十分有气势的声音道。
“意气？殿下当年骗我，不就是凭我这点傻乎乎的意气？”少年的声音慵懒中带着一丝自嘲。
静默良久，那先头斥责少年的男子道：“清珑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先把她带回去要紧。”
少年轻笑了一声，然后提高声音道：“原来你这么在意这丫头。”
“费这些无谓的口舌有何意义，你既然不乐意，把她给我就是。”男子的声音中没有一丝被挑弄的破绽，而是十足淡定。
“怎么，说不过我就动手？”
柚子树高大，树干却笔直且长，树下现出两个男子的身形。
一少一长，长相都十分打眼。不仅是好看，而且一眼便知不是商鼎国人。
微卷的淡金色短发垂至少年精致的锁骨，纯白的街灯下，琥珀色的眼珠中仿佛流转着光华，而让人挪不开眼的一双漂亮眼眸，却只盯着自己眼前的白衣青年。
洛亦泽其实很不喜欢这样看着他，抬头看人，气势上就已经输了一截。
他揽着许仙仙的肩膀，把人护在怀里，不想抱着个小姑娘，反倒是像只护食的小动物，警惕地打量着想要抢走自己食物的敌人。
顾引没和他对视多久，只是淡淡道：“给我吧，你身体刚刚恢复一点，不要累着。”
他的手从少女的背后穿过，碰了碰洛亦泽给人当靠背的手臂。这样一来，他刚好可以把人接过。
洛亦泽感受到手臂上透过衣料传来的体温，微卷的淡金色头发下两只未化形的兽耳几不可见地颤了颤。仿佛为了掩饰心中的什么，他冷冷道：“浔阳殿下这是在心疼我吗，可惜我无福消受。别以为你成天在小丫头面前装得跟个好人似的她就信你，她可没我当年那么傻。”
“也是，”少年轻哼一声，眼中无端流出一丝落寞，“我这年纪的时候还就知道滚泥坑，怎么入得了殿下的眼。想想我那时候刻意扮丑装傻的蠢样，殿下估计也是挺——”挺享受的吧。
但他这句话还没能说完就顿住了，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肢体的靠近。一只微凉的手从他怀中少女的右肩穿过，自然不过的低头弯腰，那一瞬间两人的距离近到几乎贴面，呼吸可闻。
洛亦泽在那片刻没了言语，只感觉到自己心脏的狂跳。直到臂上一轻，他才反应过来似的，反射性开口道：“你——”
话到嘴边却噎住了。
他该说什么？
你离我那么近做什么？
你是不是故意的？
不对不对，怎么听都像是个被恶霸轻薄了的小娘子。
顾引倒是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你——”洛亦泽从来不会在言语上示弱，立刻接上道，“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被你抱着像什么样子。你是不是喜欢人家才抱着。”
是啊，喜欢。
顾引的眼中闪过晦暗不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