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放学时间的初中门口当着众多大人小孩的面就大吵大闹，显然是不成体统又相当弱智的行为。
然姜母此刻就像是失了智一般，不顾身后滚滚的人群也不管旁边被她吓傻的儿子，不依不饶从嗓子眼里不断发出那种撕裂般的，用指甲刮黑板的质问：“你是不是在怨恨我们？是不是就因为18年前我们没能守住你，所以你现在才要把我们全家从你眼前赶走？”
“这样你就舒服了是吗？”瞪起俩灯泡样的眼珠子，这个女人看着凶悍然嘴唇又抖得厉害，一时竟让人分不清她到底是怕还是恨：“那又不是我们的错！”
“当时那个老不死的死拽着我们要把你抱走，我们两个又年轻，连工作都没找到，还不是没有反抗姜家的办法！难道是我们想把你送到那想去的吗？你怎么能怪我们？”站在夏季温暖的夜风中，姜母却嚎出一种寒冬腊月的感觉。
且不知为什么，这女人嚎着嚎着，居然还好意思委屈起来：“我也是个母亲，当时是我失去了自己四岁大的孩子，你不能因为现在你长大了，觉得自己过得不好了，就回过头来怨我们！”
“你这些年过得不好那是你自己的命！和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不能把气撒到我们头上！”
咦惹，这人拉仇恨的功夫真是杠杠的。这一番话听下来，不止姜父忍不住冲上去捂了姜母胡乱说话的嘴，就是李一扇一个外人听了都心里不舒服：好歹也是做了两次母亲的人了，为什么看事情还那么自私？
你说你当时送孩子出去是没有办法，那么那个被你送出去孩子，他就有办法了吗？偷偷看一眼身边脸色晦暗不明的姜江，李一扇在心里默默计算一下对方当时的年纪：按照18的整数往下算，这人当时也不超4岁才对。
把不足四岁的孩子送给他没有人性的爷爷抚养，当母亲的自己不内疚反省就算了，现在还在这儿吵吵是什么意思？觉得全天下人都对不起自己是吗？认为自己不该被那个孩子埋怨是吧？
可人家根本就没说什么，你自己心虚了又觉得被捅到痛处，最后自顾自恼羞成怒是什么意思？啧一声，他看着被堵了嘴还在折腾的女人，心头猛然翻起一阵厌恶。
然外人都看不下去了，作为当事人的姜江却冷静得异乎寻常：“我知道在姜家面前你们两个普通人也做不了什么，因此，我也从来没有怨过你们；”
“同理，你们也没有任何理由反过头来怨我。我们从关系上看其实就是陌生人，这一点相信你们也清楚；”说着，他警示的瞥一眼对面的姜父，那带着冰渣子的眼神让其忍不住打个冷颤：“所以，现在收起你的哭哭啼啼以及毫无理由的指责；我没空为你们的情绪买单；”
“你们的态度也不可能影响我的决定。”把话说完，他还是不理会那个独自吵嚷流泪的女人，而是把注意力全放在那个看着傻傻的小胖子身上：
“乖，别管你爸妈回去怎么发癫，只管骑着你的自行车快跑知道吗？”拉起对方同样如玉石一般的手，姜江轻轻笑了：“要不然，真的会有个坏爷爷把你抓走的。”
“快点跑吧，连夜推着自行车也要逃跑，千万别被抓了知道么？”小胖子柔软而无辜的脸就在眼前，让他忍不住轻轻掐一把：快跑吧，要不然，你就会变成我这副模样。
俩儿子的互动让姜父心里一颤：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的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站在一起却有种说不出的温馨和谐。
若是当初自己争点气，能保住这个大儿子，那现在的一切都会不同吧？怀中的妻子还在呜呜挣扎，姜父看着她眼中压抑了多年的怨恨与癫狂，心中的后悔再也抑制不住：
当初是我太懦弱，太害怕面对那个冰冷森严的姜家，太害怕对抗自己那个残忍冷漠的父亲。“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会听你的话，乖乖带着全家尽快搬走的。”抬头看着面前已经长大却同时变得陌生的儿子，他忍不住老泪纵横。
事情都已经发生那么久了，现在再来认错有必要吗？眼看这夫妻俩就要哭作一团，姜江强忍心头不适，看在无辜小胖子的面上勉强透露一点点消息：“行了，剪纸世家的传承从很久以前就是错的，这又不是你们弄出来的事；”
“当时的事固然是错的，但错不在你我。”放开小胖子的脸，他再次转过头去：“既然错误已经发生了，那么18年后，也该是亡羊补牢的时候；”
“总之，看好你们的儿子，再不要踏足这个地方了。至少在姜家现任家主还活着的时候，不要回来。”背过身去小小挥了下手，姜江一脚踏入人群之中，再不见身影。
此时的姜父姜母才注意到，刚刚的一切似乎都发生在一个无人注意的，半透明的隐秘空间内。而随着面前人的消失，那个空间也悄然打破。
三人又回到原来那个拥挤吵闹的地方，原本的哭嚎争吵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般。除了脸上的泪痕与那辆还握在小胖子手里的自行车外，再无其他东西能证明刚刚有施术者来过。
普通人自然是无法做到这点的。制造出这一空间的人，就是站在旁边围观了这出闹剧全过程的李一扇。
“你是早就想到会闹这一出了，所以才叫我来的，是吗？”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李一扇晃晃手中一个半透明，如水母般特殊材质的“纱罩”：“我就知道，你特意撇下那三个室友而选了我跟着，才不是就为了辆自行车！”
“自行车也是个理由，不过，让你帮着控场也能算理由之一吧。我早知道那家人情绪不稳，脾气不好。”要不然又怎会特意找个能隐藏气息的？两手插兜里，姜江略长的刘海在风里飘得相当散漫，有种“松了口气”的放松感：
“不过，就算他们回家了吵上天去，也不关我的事。”反正那三人最后一定会走的，为了防止被自己第二个孩子再被姜家抢走。
只要人愿意走就好，他们要执意留下，对自己而言也是种累赘。吐出一口浊气，姜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不少：“行，这事儿就算结了，接下来我们再找个能让我躲起来的地方就成；至少得躲到我爷爷过世之后。”
在姜老爷子还活着的时候，自己想回姜家怕是不太可能。脑子里琢磨着今后的计划，他捂着嘴打个哈欠，余光瞥见身边人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样子让他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怎么，刚刚看到别人父母在你面前掉眼泪，心里过意不去么？”虽说家丑不外扬，但这不是没别的招了么？戳戳旁边人的背，他尽量让自己态度自然一点：“要心里不舒服也该是我，你一个外人而已，又免费看了场热闹，有什么好纠结的？”
“诶，不、我不是在想你爸妈那两个；”虽说那两人的态度的确给人心里添堵；摆摆手，李一扇叹一口气：“我是在想，你那个亲生弟弟。”
那小胖子虽然比他哥整个胖了一圈不止，但撇开那些肥肉单看五官，两兄弟也不是完全不像；且不知道是否是自己错觉，他一直觉得相比那对夫妻，姜江对他这个亲生兄弟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好感：
“对了，你不是一见面给人送了辆自行车么？怎么想着送那么个玩意儿的？”晃晃脑袋，他想了又想还是旁敲侧击提了问：“自行车对你而言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算是吧。”对这个问题，姜江也没避讳，直接就坦白了：“因为那孩子怎么说也是无辜的，却因为我的决定不得不离开这里转学，所以我就想是不是该补偿他点什么；”
“所以我就决定弄辆自行车。在我小时候，就想有辆自行车，可以一直从姜家大门骑到爷爷的里屋，要不然每天都要走半小时太远了。”说着，他比划一个可乐罐长度的距离，以此表现家里祖产究竟有多么宏伟：“可我一直没有过；”
“那辆自行车就成了我孩提时代一个永远的梦。”想起那时候求而不得的痛苦，姜江也不禁皱眉头，然他很快又开心起来：“不过没关系，现在我还可以给那孩子一辆自行车，他能代我骑；”
“如果他真的喜欢，就好了。”拍拍胸脯，他脸上笑容又减几分：那怎么说也是被自己连累的孩子，最后是否能接受那个礼物，还不一定。
“我倒觉得，那小胖子一定会喜欢那辆自行车，”还有送自行车的那个人。见他又开始意志消沉，李一扇心底一软，轻轻拍一下这人后背：“刚才你忙着说话，大概没注意到吧？”
“那个小胖子一直在看你，眼睛里面亮晶晶的。”
这并不是假话。早在姜母开始嚎的时候，李一扇就注意到了：小胖子没太在意他父母的状态，反而一直盯着他哥上下抬脑袋，把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有无尽的好奇与与生俱来的亲近感。
或许在彻底离开姜家后，这人也会得到一个胖胖的兄弟吧？用来弥补这些年缺失的亲情。望着身边人单薄的侧面，李一扇打从心底，默默开始为对方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