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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玄宝之殇(3)(1 / 1)

沈月芙想是得了消息,早早在宫外迎候,见我同来,吃惊不小,愣一愣,浅笑道:“姐姐可大好了?宝儿病着也不能去探姐姐。”

我刚要出声,保元接口问道:“宝儿昨日看着,精神已然是好些了,怎么今日……”

月芙忙回道:“皇上别急,宝儿近日身上利索些,便习了些新诗,想着说给父皇听听。”

“喔,原来如此。”保元此刻那一直紧拧的眉头方才松开,向我舒心地笑了笑。

我方欲微笑回应,却见保元自顾开心地唤着:“宝儿!宝儿!”快步入了内殿。

我楞在当下,心下难过起来,毕竟孩子在他心里是最重要的。可惜,我的孩子……

沈月芙伸手来扶我,我含笑婉拒,让她前面引路。

她看上去消瘦许多,原本纤瘦的身形看上去更加单薄。毕竟为人娘亲,孩子病了,难免日夜忧心,食不知味夜不安枕的。

如今看到她为孩子这样操劳,心中竟然羡慕不已,毕竟能有一个孩子可以付出,也是幸福的!唉……

轻叹着进了内殿,只见保元与玄宝正玩的开心。玄宝看上去比先前瘦弱了不少,只是这会儿看着精神倒是好的。

见我进来,玄宝乖巧地跑过来问安。他想是久未见我,或也知我失子之事,竟似个小大人般拉着我说了好些个逗趣的话,哄我开心。

看着这个懂事的孩子,我对他越发的疼爱怜惜起来。围着玄宝,这日在听风轩中便一直驻足到了晚膳用毕。

待到吃茶时,沈月芙突然跪禀请旨,欲亲往会真观中为玄宝斋戒祈福。

保元不允,道观斋戒祈福最少也逾半月,而今玄宝尚在病中,无论如何她做娘亲的也不能不在身边。

可向来温婉顺从的沈月芙却执拗起来,百般恳求,定要前往。

我听着亦觉得不妥,但见沈月芙此时泪痕满面,苦苦哀求,心中生了怜悯之意,便出言道:“沈妹妹眼下确实不便前往观中斋戒祈福,不若由蕊儿代劳,前往会真观中斋戒祈福一月。”

保元道:“你大病初愈,不可。”

我主意已定,进言劝道:“请皇上恩准蕊儿所请,此番前去会真观,一来是为玄宝祈福保平安;二来亦是为我孩儿超度尽些心力;三来宫中数月以来多不清宁,斋戒祈福为皇上分忧,论理也应由我这个后妃之首前往。还请皇上不要阻拦……”保元见我坚持,最终也只好允了。

次日,我便沐浴更衣入会真观为玄宝祈福消灾。

自经了那次生死之劫,当药石无灵,凡间医官亦束手无策之时,我便愈加相信向上天祈福,求神灵消灾之说。加之我自己的经历,更让我深信冥冥之中定有主宰,只是那万般因果,临到眼前却也是半点不由人的,只能尽心力,听天命罢了!

如此闭关斋戒诵经祈福一月,只盼着亡者早登极乐,生者安乐易养,平安吉祥。

然而,时至四月,玄宝的病突然危重起来,连那屡屡见效的铁扇符亦开始无效,凌轩、离洛用尽了各种方法,也不见好转,太医院已是乱成一团。

我亦为那孩子日日悬心,这日忽想起韩保贞之胞弟韩保升曾奉诏以唐本草为蓝本,参考多种本草文献,进行参校、增补、注释、修订工作,编成《蜀雹广英公本草》。想来此人虽不在太医院供职,却深通药理,不若召他来问问,许会有些收获。

随即,便提议保元诏其入宫同医官会诊,希望对玄宝病症多少有些帮助。

韩保升奉诏入听风轩看诊,每日在书库中查遍医药典籍,然而事与愿违,却怎么也不能断出玄宝病症。

眼见着玄宝日渐虚弱,越发的形消骨瘦,保元的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定,时而暴躁时而忧戚,我看在眼里痛在心底。

转眼就到了五月初五,天气开始暑热难当。而玄宝又再次高烧不退,人也渐渐的昏迷不醒。

为了让保元能够安心休息片刻,我几乎日日都要到听风轩去,到了后来,不得不亲自指挥宫女用温水遍拭玄宝身体帮助孩子降温。

看在被高烧折磨得不时抽搐惊觉的孩子,我的心也酸楚的厉害。

沈月芙几乎日不眠不休的守在玄宝身边,无论谁劝她都不肯离开。

每当玄宝高烧起来,她便会一直一直地跪在佛菩萨像前拜忏、念佛,直到孩子的体温降下去。

然而,天不从人愿。熬到第十日,太医们亦终究无力回天,刚满七龄的玄宝便这般殁了。

那日,听风轩内凄风苦雨。沈月芙死死地抱了玄宝不肯撒手,最后牙关紧闭,昏死过去。

保元自玄宝病危后,便成日的守在孩子身边,出事之前更是整整守了一夜。而今再受此重创,眼中布满血丝,泪已干结,跪坐在玄宝床前,口中只不停的唤着:“皇儿,皇儿!”听风轩内,内监宫女更是哭作一团。

太后来探,方走到门口便因悲痛不支,又只得再送回清和宫中去了。

我心痛不已,陪了保元守在玄宝灵前,强忍悲伤垂泪劝慰。

他忽而直挺挺的立起身来,仰天道:“难道是天在惩罚朕嘛,若有因果报应为何不报在朕地身上,要屡屡夺走朕的皇儿,朕不服,不服!!”

只见他身形不稳摇摇欲坠,我掺扶不及,看着他跌跪倒在床边,捶胸顿足失声痛哭起来:“宝儿,宝儿!我的宝儿。他才七岁,他才七岁!”

眼中的泪如同断了丝的珠子滚落下来,我能体会他心中的哀伤痛苦,莫说这倾注了七载时光养育的玄宝,就是我那还未及见上一面的亡儿,也足以要了我这为娘的命呀!

俯下身子,将他牢牢抱在怀中,哽咽着劝慰:“哭吧,哭出来就没事了……”他的身子抖得那样厉害,我抚着他的背,无言垂泪。

保元悲悼,按照唐朝德宗皇子李评的先例,追封玄宝遂王,追赠青州大都督,葬仪按照王爵之仪营葬。

沈月芙因着玄宝不幸夭折,数次哭到昏厥,最后强撑着送完玄宝,便一病不起。

她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昏迷中不住地说着胡话,而清醒时亦是万念俱灰,日光呆滞。

念着我们同是丧子之痛,故而常过听风轩去探望,然而她每见到我便会惊惧莫名,有时又会拉着我胡言乱语,不住地说她对不住我,一切皆是报应。

六月间,她渐渐能控制住情绪,而人却憔悴得好似一片风中的落叶。再到后来,她竟向保元请旨入观,欲出家修行。

保元见她如此,伤心未允,只好言劝慰着要她不要胡思乱想,然月芙竟断发明志,执意出家。

最终,众人因拗不过她,亦怕她再作出更激烈的事来,便准了她入会真观带发修行。

六月十六日,沈月芙离宫出家,为亡子带发修行。月芙临走前一晚,特来长春殿中我道别,更长跪向我谢罪,只道自己悔不当初,一念贪执对我不住,还道愿用余生岁月来洗清今生的罪孽。

我只道她为当初邀宠之事欺瞒于我,忙出言宽慰道我已放下许久。然她却更加难过,久久地伏在我足下,请我原谅。见她如此,我心下痛楚,却不愿再追究她话中的深义。

举目四望,六月繁花如织的日子,这大蜀国的皇宫里却是这样凄清苦楚。

仙如死了,月芙出家了,原本那些吵吵嚷嚷却还算热闹的日子突然间就这样凄凉寂寞起来。

保元依然沉浸于丧子的悲痛中不能自拔,常常茶饭不思,形销骨瘦下去,那些伤痛的刻骨记忆清晰真切,毫无掩饰地将他击倒在地。

六月寂静的深夜里,重光殿中灯烛常常夜夜通明,我不敢唤宫人熄灯,害怕无尽的黑暗会将这个男人最终摧垮。

他如今总少不得人在面前,偶然我离开他去做别的事情,他便会焦急的四下寻找我,看着他无助惊惶的眼神,脆弱得让我如同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如果说我的流产让他痛不欲生,那么玄宝的死便象轰塌的巨响般震碎了他许多的志向和希望。

而今的他执于一念之间,常常慨叹着生之短暂,苦痛长存。

听风轩如今已成了宫中的伤心之地,原本与沈月芙共居的王修涓、周修容两嫔亦迁往栖霞阁中居住。只是玄宝的寝殿,保元下令按原样保存。

近来,我常会听到梁守珍禀报,保元常会在独居的日子,在深夜里独自己一人去到听风轩中,坐在玄宝寝殿里默默垂泪。

我不知道要怎么去劝慰他,也许这样的时候,让孩子们陪着他会好一些。所以我常唤玄喆去伴驾,而静宜也总是让凤仪前往重光殿请安。

渐渐地,保元也开始振作精神,处理朝政。只是精神,终究大不如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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