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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骄女(1 / 1)

冠礼完毕之后,应同安大长公主的所求,李世民父子,以及李治的太傅薛氏、舅伯长孙无忌等人移驾去了两仪殿。

此时,李世民已换去了繁缛的天子礼服,穿上了平日最喜的棕褐色盘领束腰长袍。值得注意的是,唐代帝王的盘领束腰袍上,并没有任何累赘俗套的刺绣图案花样。初唐时期,盘领处不漏中单的白色交领。这与中唐以后,乃至后世的宋、明时期的盘领袍子完全不同。

他裹着黑色软脚幞头,脚蹬鹿皮长靴,端正地坐在两仪殿最高的御榻上。左边一排席子上,坐着同安大长公主和其夫礼部尚书王裕,儿子雍州司马王仁佑、儿媳河东大姓柳氏的长女。

右边席子上坐着司徒赵国公长孙无忌、薛氏,以及朝中的一些出身门阀贵胄,位高权重的外戚、阁老相公兼具两朝功臣,权倾天下之人。丹墀下,则占着两排婢女、宦官以及女官等十几个人。

李治则手按佩剑,挺拔如松地像个侍卫般站在李世民身边。他垂下眼眸,傲然地瞬了一圈儿,坐在皇帝左右两边的门阀贵胄,外戚重臣,黑亮深邃的眸瞳中蕴含着令人难以察觉的,嘲讽的冷意。

“陛下”启口打破沉寂之人,乃是坐在靠李世民御榻最近席子上的同安大长公主。这日,她特意穿了一件墨绿色绣凤的广袖罩衫。里面则是一条孔雀织锦抹胸长裙。早已失去弹性的胸部,垂头丧气地耷拉着,勉强地支撑着抹胸。她脖子上和胸前的皱纹,清晰可见。

李世民闻声,偏过脸望着同安大长公主,音线向上地“哦”了声儿问道:“姑母何事?”话说时,无意间瞥见她的这副尊容打扮,不禁裂开嘴,差点没笑出声儿来,憋得他消瘦憔悴的脸通红如柿。

此时,站在她身边按剑而立的李治,居高临下,自然对同安大长公主的尊容穿着一览无余。他英俊帅气的脸上波澜无浪,毫无表情。心底,却暗自冷笑。嗬,都多大年纪的人了,又不是年轻少妇!这样的暴漏的衣服,也亏得这老姑婆穿得出来!真是…啧啧。

跪坐在席子上,同安长公主对此毫无察觉,一如既往地,将老腰杆儿挺得笔直如松。她轻轻摇着手里的团扇,斜斜地抬起一侧的眼皮儿睨着李世民,把架子端足了,曼声曼调地说道:“既然,子善已行了冠礼,就该早日娶位王妃才是。晋王早先纳了些许贱婢姬妾和通房,生了几个卑贱的庶子,这都是人之常情,老身也就不苛求什么了。但是官邸中没有个正主的王妃,如何能行?”

李世民抿唇一笑,老姑婆切入正题了!果然,她真是迫不及待了!

这样想着,他故意装出一副无所知,求教般谦逊的样子,转脸尊敬地对同安长公主说道:“如果有合适的人选,还望姑母帮着保下这个媒!人要长得俊俏,最重要的是要名门出身啊!”

“我孙女王擅就是最佳人选!”同安大长公主果断地说道。

“她…”李世民砸吧了下嘴,微微地蹙起眉宇,佯作难以决策的样子转脸望向站在身边的李治,消瘦憔悴的脸上,满是希冀的表情。

李治颌首,给了父亲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想必,父亲也是知晓王家这位翁主的秉性,断难胜任王妃之职的。却又不好轻易得罪同安大长公主。最重要的是,父亲已知他被长孙无忌“劝服”,答应了这门亲事。父亲是想,把好人留给他做啊!真是,还是父亲对他真心好!

李治走上前,来到大殿中央屈膝,叠手地跪拜下来,一字一句对同安长公主道:“甚好,闻得王翁主秉性婉淑贤德,温柔有美色。如此佳人,侄孙儿求之不得,愿娶翁主为王妃,必然盛宠待之!”

这话,李治说得言不由衷,尤其在评价王擅时,更是极尽恭维却又不着痕迹。同安大长公主等贵胄门阀士族,外戚听着,心里,脸上自然比吃了蜜糖还欢喜。尤其是大长公主本人,更是笑得只见牙齿不见眼,万分满意地望着李治。然而,谁也无法探知,李治在说这话时,只感到腔子里的心好似搁在案板上,任由钝刀子迟缓愚笨得切割着。滴血,疼得他快要窒息。他真正想娶的绝代佳人,是他的媚儿啊!

可是,为了博取士族门阀外戚的进一步地信任和扶持,为了将来能够坐上皇帝的御榻,完成从小的理想,他必须暂时放弃心中所爱,娶王家的翁主做王妃。说他自私也好,冷情薄幸也罢,江山天下在他的心里,比任何事物都重要许多,包括媚儿也比不得江山。

再则,得不到江山天下,他将永远与她有缘无分,悲剧收场。

悠然神思之际,听得父亲李世民的一锤子定音:“好啊,既然子善愿意娶王翁主,那朕就只有成全这对儿年轻人了!”话落,他面向同安大长公主,话里有话地以征求的语气问道:“姑母,您…”

“陛下要见擅儿吗?那好,正巧,她也来了!”同安大长公主就等着他的这句话呢,闻此不禁心花怒放,呵呵,这李二郎也学乖了哈!她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自已的得意浪潮,扬声道:“陛下欲见翁主!”

身旁的婢女躬身,应了声:“诺”便退出了两仪殿去催促王擅了。

少许,一道灼灼其华的艳影,极为高调地映入了大家的眼帘。一位头梳双环望仙髻,身着华服的靓丽少女,在一众身着条纹齐胸襦裙的婢女的簇拥下,高傲无比地跨进了两仪殿的高门槛,走在红地毯上。

她的裙尾很长,很华丽,拖着地有一两米那么长。她昂着高贵的头颅,根本不去理会任何向她行礼的侍女和内侍,显露出不可一世的骄傲之气。那张瓷娃娃般的面庞,肤如凝脂,颈如蝤蛴,两道卧蝉眉,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鼻子就好像是玉雕得棱角分明。她白嫩细腻的玉鼻下是一张小嘴儿,像熟透的樱桃,红艳艳的。

少女的身材端的是玉树临风,高挑婀娜。这样的美人儿正值妙龄,刚过及笄,虽不是倾国倾城,却也是人比花娇,足够迷醉人男人之心了。然而,她却入不了李治的法眼,更进不了他的心底。李治讨厌她的不可一世,自恃高贵的傲慢、目中无人的样子!

哼,美则美矣,更像是高不可攀的女王,真是有其祖必有其孙!这样的女人,不说温婉贤淑了,只要不是个霸王,寡人就烧香拜佛了!

不过,看她的这副样子,霸王她是当之无愧的了!

王擅就像只高傲的孔雀,两眼看天,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走到大殿中央。得见天子,她并不忙着下跪叩拜。而是骄傲地扫视了一圈儿在座的各位,眼角的余光,飞速地瞬了一眼站在皇帝身后的李治。

“擅儿,还不快给陛下行礼,怎么如此不懂规矩!”

说这话的,乃是她的祖母同安大长公主,但见她神情略微有些慌乱,听得语气也稍有急躁。呵,不论是在席子上坐着的王公贵胄大臣,外戚宗室,还是侍立在皇帝身后的李治,谁都看得出,听得出她这是在临时抱佛脚。平日里,把这个唯一的孙女惯得不知天高地厚,骄横霸道,目空一切。这会子,想起责怪她没规矩了。

李治嘴角上扬,勾勒出冷意的弧度。他那张犹如神功雕刻般,线条分明的俊朗英气的脸庞上,挂着一抹嘲讽的似笑非笑。

这样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女人,长得再美,我也不会喜欢!哼,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在寡人的心里,你王擅,乃至你们王家都不过是寡人为日后登上皇位,垫脚的阶石而已!

听了祖母的临时训导,王擅不禁嗤哼了声儿,不情不愿地举起交叠的双手,抬之齐眉之后,屈膝向李世民跪拜下来,额点手背道:“妾王擅拜见陛下,愿陛下长乐无极,福泰安康。”

“嗯,快起来吧,别把膝盖跪坏了。”李世民抬手笑道。

王擅在皇帝说出让她起身之前,就已像电打了似得从地上站了起来。这声“谢陛下”也是她站起身之后说的,好似给皇帝磕头折辱了她的身份一样。这让李世民心底很不舒服。若不是为了爱子的将来,能有个权倾天下的后盾,保障日后不被新皇帝猜忌戕害,这等祖宗似得儿媳妇,他是打死也不会要的!

同安大长公主骄傲自豪地瞬了一眼,站在皇帝面前,腰杆子挺得好似白杨树般的王擅一眼,抿唇得意得笑了。她转脸看向李世民问道:“陛下,看着这个儿媳妇,是否还满意?”

李世民违心地点了点头,表示满意地“嗯”了声儿。

同安大长公主放下手中的团扇,亟不可待地说道:“既然陛下和子善都对我们家擅儿满意,那这门亲就算定下了!还请陛下再让太史令占卜一下良辰吉日,尽快将两个孩子的婚事办了吧,陛下!”

李世民消瘦憔悴的脸上,挂上了一副十分场面化的笑容,毫不犹豫地说道:“好,尽快!朕会让子善以明媒正娶之礼娶王翁主的。”

“那,就这么定了!”话说着,同安长公主人已从席子上站起身来,从一旁婢女手里取过藩篱戴上。她左手轻轻摇着扇子地扇着风。其实,四月的长安,还没到艳阳高照,热得人汗流浃背的时候呢!

她都起身了,跟着的王裕和儿子、媳妇,哪里还有人敢继续坐着?也都呼呼啦啦地从席子上站了起来,礼貌地向李世民告了别。

同安大长公主拖着身后长长的华丽无比的裙尾,走下丹墀,来到王擅面前,欣慰地拍了拍她的削肩膀,满是脂粉的老脸上,挂着一副不愧是我孙女的笑容,宠溺地看着王擅道:“走吧”

王擅应了声“诺”便与祖母一起,打着最前面的走,大队人马后头跟着浩浩荡荡地,走出了两仪殿。“子善,你坐到朕面前来!”

李世民转过脸,抬手招呼李治道。

李治走到他面前,在御榻的脚踏板上坐了下来,侧着身望着父亲,等待着父亲的过庭之语。所谓过庭之语,典出《论语》说的是孔子的儿子孔鲤,在一次走过家中长廊时,遇到孔子便停下脚步听父亲的训话。后来引申为庭训,表示对父亲的尊重。

“你当真喜欢王翁主吗?”李世民面色肃然地看着他问道。

“那,父亲认为这个儿媳妇好嘛?”李治挑眉,不答反问道。

李世民偏过头,不屑地“嘁”了声儿道:“我怎么会满意她呢?你也都看到了,她根本就是个被惯坏了士族千金,只能供在家里当祖宗,哪里能担任王妃,作晋王官邸的当家主母呢?我之所以答应大长公主,都是为了你啊!”说罢,他叹息着拍了下李治的肩膀。

李治松了口气,善解人意地说道:“孩儿知道!”

李世民满意地“嗯”了声儿,拍了拍他宽阔结实的胸膛说道:“说实话,我的这十四个儿子中,唯有你是最懂事孝顺的一个!也只有你,是最了解我,能够事事都能与我想到一处的人!”

看着这样的李治,他满心的欢喜和赞赏。

这孩子终是长大了!沉稳内敛,睿智机敏。就冲适才,他对同安长公主说得那番话,足以显露出他的慧敏和成熟。不但如此,这孩子如今不论身量还是相貌,都越发有大丈夫的英豪气概。

英武健硕,比起当年的自己,有过之无不及。他笑着,一脸欣慰道:“你今天就住在宫里吧,等日子订好了,你再回去准备大婚事宜!”

李治爽快地答应了声儿“好!”

……………………

“擅儿觉得,那晋王如何?”

在回官邸的路上,同安大长公主与宝贝孙女王擅,坐在同一辆马车内,祖孙俩儿极为亲热,一路上有说有笑。忽的,同安长公主将话题引到了孙女与李治的婚事上。她伸出手臂,将王擅岚进怀里问道。

王擅微微起身,蹙起漂亮的八字眉,一脸困惑地看着祖母说道:“晋王?我又没在两仪殿见到他,如何评价?”

同安大长公主“嘻”地一笑,伸出胖乎乎的食指,宠溺地在王擅额角上轻轻一戳,神情古怪地桀笑道:“傻妮子,他怎么不在两仪殿了?站在陛下身后,那个按剑而立的年轻人就是晋王李治,也就是今天冠礼的主人!擅儿啊,擅儿,该放在眼里的人就得放在眼里!”

谁知,王擅却傲慢地扬眉,娇哼了声儿,不以为然地用少女好听的嗓音,柒柒地说道:“不就是个小小的晋王嘛,有什么了不起的?看看,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还不是得让您三分。您是谁啊?何况他一个不起眼的藩王,这世上除了您,我还真没把谁放在眼里呢!晋王,按剑而立,我还以为是陛下的哪个侍卫呢!不过,他倒是长得不赖!”

“喜欢吗?”同安大长公主偏着脸,一脸暧昧笑意地,看着花容月貌,集骄娇二气于一身的宝贝孙女问道。

“喜欢谁啊?”王擅骄横,却不笨。她自然知晓祖母话中何意,更遑论,祖母那副不加掩饰的“怪异”表情,看得她羞涩不已。她小腰一扭,小脸一红,撒娇地跺了下脚,明知故问道。

“哼,不打自招的傻妮子!看来,对晋王,你是中意的了?”

“阿婆!你,您真坏,明明知道…”王擅撅嘴娇嗔道。

“知道什么?啊,呵呵呵,小丫头害羞了吧,祖母知道,你喜欢上他了!也是啊,金童玉女,看着你们在一起就般配!哈哈哈!”

王擅毫不避讳地笑道:“他如果是太子的话,才真正与我般配呢!如今,他不过是个藩王,能娶到我王擅,那是他高攀我下嫁!”

“到底是我的孙女!”同安大长公主听了这话,心花怒放,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信誓旦旦地说道:“把你嫁给他,就是为了让你当皇后的!待你们成了亲,我会和长孙无忌他们一道儿,将他捧上太子的位置!等他取代了李承乾,做了太子,当了皇帝…”

“祖母果然深谋远虑啊!”王擅嘴角一扬,勾勒出得意的笑弧。

“对,到时候,权势富贵会永远伴随我们王家百年,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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