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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降世(1 / 1)

初九卷,典出自《周易。上经》的乾卦第一,沿着唐高宗李治的人生轨迹和性格、为人看,他属于乾命者。乾者,刚健也。然,乾卦初九则为潜龙在渊,无法施展抱负,亦不宜展露更多的才能。

所谓初九,潜龙勿用,阳气潜藏。

更漏长,夜深深,瑶楼琼宇连霄汉,宫门千重深如海…

阔然的丽正殿中的装点和陈设虽质朴简约,却不失其主应有的尊贵。屋梁由二十根暗红色的柱子支撑,柱子稀稀拉拉地树立在殿中各处。素净的薄纱幔帐,静垂于殿内的红柱之间,或素扎或飘散。

丽正殿分为外殿和内殿,由一道深蓝色稠纱幔帐相隔。外殿十分宽敞,可以容纳几十人。甚至百人坐席其中,也不会觉得拥挤闷热。外殿前端由黄色竹板制成的榻榻米上,铺着一卷竹席,竹席前摆放着黑漆红边的矮腿几子,几子上放着笔墨纸砚和一沓子轴书,竹简和临摹字帖…

又是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四周不闻一丝响动。殿内的铜人烛台上,点着几盏矮小的烛灯,烛光昏黄,明明灭灭。殿内守夜的一位婢女,无精打采地蜷缩着腿坐在外殿的暗红色柱子后。她娇小的身躯,软塌塌地靠在柱子上。她哈欠连天,时不时地抬起手捂着嘴,遮挡这不雅观的举止。难捱的困顿让她的上下眼皮儿,不听使唤地相互碰撞起来。

昏昏欲睡,迫在眉睫。

就在此时,隐隐地,一阵儿痛苦的呼痛之声儿,随着夜风传入那婢女的耳膜:“哎呦,好痛啊,哎呦…”低低地,好似在努力压抑着。如果不是这样寂静的夜,如果殿内守夜的人多几个,恐怕这**早已湮没其中了。须臾,呼痛声儿似是间断了。

然,守夜婢女却一星半点儿不敢马虎。她挥了下短襦的袖子,赶走了瞌睡虫,犹如长耳兔般竖起了耳朵,再次仔细听着来自内殿的动静。

不多时,内殿的**再次传来…只是,不再掩饰主人的痛苦:“疼死了,哎呦,疼死我了,谁来救我啊!”

婢女“腾”地弹跳起身,一手拿起铜人灯台上的一只蜡烛,一手提着坠地的长裙,莲步生风地走进内殿。内殿,便是长孙皇后的寝室。

盛夏之夜,夜空浩瀚,紫微当空,犹如白昼的太阳般光芒万丈,足以遮掩嫦娥,不偏不倚地,将耀眼的星光洒落殿室。殿内灯光虽暗,却丝毫不影响夜里的视线。借着璀璨的星光,隐隐可见丽正殿寝室古朴而简单的陈设—一张薄纱幔帐罩笼的床榻,距离床榻五步之远的榻榻米上的黑漆印花样矮几。

她举着灯座儿快步走近床榻前,一面颤声唤道“殿下,殿下!”一面用空出来的手,将垂在床榻前的幔帐拉向两边。将持在右手中的灯座凑近,打在床榻上方,借着微弱的烛光,她才终于看清楚了床榻上的一幕—临近生产的长孙皇后侧卧在内殿的梨花木六柱床榻上,蜷曲着双腿,一只手捂着隆起的肚腹痛苦地**着,精致的五官,因难以忍受的一阵阵镇痛而严重扭曲,秀丽端庄的面容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从她额角顺着额角流淌下来…

见此情景,着实吓得婢女浑身打了个激灵,差点惊叫出声。

忽的,她感到自己的手腕发紧,像是被什么箍住了。垂眸瞧去,见是皇后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握住她白皙纤细的手腕。越抓越紧,大有将她的手腕子捏断的架势。皇后脸色惨白,表情异常痛苦。

“疼,疼死了…你,你救救我好吗?”

“殿下”【注1】婢女锁眉唤了声儿。

“肚子,肚子疼,敢是要,要生了…你,你…”长孙皇后五官因为剧烈的腹痛而扭曲着,她一边**,一边努力地诉说着自己的痛苦。

守夜婢女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离开床榻。高声儿喊了一嗓子:“来人啊,殿下要生了!来人,快去传御医和稳婆,殿下要生了。”

顿时,寂静的大殿不再寂静。蹭蹭蹭的脚步声儿接踵而来,带着急促和慌乱。内侍、婢女和提着药箱的御医、接生的稳婆陆续进了内殿。殿内床榻上的长孙皇后,随着宫颈口的逐渐张开,阵痛也愈发没有间隙,疼得她撕心裂肺。耳边是为她接生的稳婆,低沉话音:“殿下,别昏过去,使点劲儿啊!殿下,用力…!”

“啊…啊…”内殿中,又一次传出长孙皇后凄厉的惨叫。只是,那凄惨的喊叫拔到最高处时,陡然之间停了半响儿,好似山间回鸣一般,留在空中的余韵,让人闻之,顿然感到腔子里的那颗心一阵抽搐发凉。

伺候分娩的稳婆,一个侧坐在床榻上扳开她的双腿,以防她因疼痛而合拢双腿,造成胎儿挤压无法生产。另一位稳婆则弯腰立在床榻前,用力挤压她隆起的肚子,咬牙催促着:“皇后殿下,皇后殿下您再用力啊,您使点劲儿…皇后殿下,忍着点,千万别昏过去!”

床榻上,一脸苍白的长孙皇后,疼得整张脸似涂了好几层敷粉一般。剧烈的疼痛逼出她额角的冷汗,将她铺在枕头上的万缕青丝完全打湿,黑色的海藻般,贴在额头和双鬓上。看上去,就好似刚从瓢泼大雨中走出的人。她的双手使足了力气,死死地抓着床单被褥,手背青筋爆出,骨节发白,牙齿咬得下嘴皮鲜血淋淋。

须臾,从她雪白的大腿中间流出了些许水印。

那个侧坐在床榻上,双手用力扳着她双腿的稳婆,好似中了彩的暴发户兴奋的大喊了声儿:“破水了,终于破水了!孩子的头就要出来了!”

“殿下,再使些力吧!快了,就快要生了!”

“啊——”长孙皇后弓起身,配合着接生稳婆的挤压,咬着牙,双手死死得抓紧被褥,使足了浑身的力气…

此时,皇帝李世民已闻讯赶来。此时,他正在外殿的大厅中搓着双手,苦熬一般地来回踱着步子。耳膜处则时不时地,灌入殿内遭受分娩之苦的妻子,一声声儿撕心裂肺般的惨叫。

他紧张而焦虑地在外殿搓着手,一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他一会儿侧着脑袋瞅瞅窗外,一会儿又伸着头往殿内望去,满心期望此时能出来个御医,告诉他里面的状况。

就这么,帝后两人一个在内殿寝室中挣命般地分娩,一个在殿外来回踱步,万分担忧的等待…眼见得时间一点点儿地,从指缝中悄然划过,殿内那处,似是一点儿进展也没有。皇后的惨叫声,依然不绝于耳。

太阳虽只露出小半张脸,却十分高调地,将整个丽正殿笼罩在一片绚烂无比的祥光中,周围紫云环绕…就在那轮金灿灿的火球冉冉升起的同时,忽闻“哇”地一声儿,从内殿传来婴儿虎气勃勃、响彻云霄的啼哭。呵,这孩子竟然与太阳一起来到了人间!

在殿外焦急等待的李世民,闻声快步踏入内殿。一进殿,他迫不及待的一把抓住其中一个婢女的胳膊,喘着粗气问道:“皇后如何了?”

“陛下【注2】放心,母子平安!只是,只是皇后太累了。”婢女说道。

听罢此言,李世民这才将悬在嗓子眼里的那颗心,“咕咚”一下,如释重负般地落在了肚子里,而后,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须臾,接生稳婆抱着刚洗去血污,包裹在襁褓中的婴儿喜滋滋地来到李世民面前。她微微地向李世民屈膝敛衽行了个礼,那张丰腴饱满的脸上,堆满了笑容道:“恭贺陛下,皇后殿下又为您添了位小郎君!”【注3】

这已是李世民的第九个儿子了。若按常理而论,这时的男人们,早该没有了初为人父的喜悦与激动。但,李世民却是这个例外。他低下头,仔细端详着接生稳婆怀里的小人儿。巴掌大的小脸儿,皮肤红扑扑的。宽额如日,眉毛虽淡淡的,却依稀看得出眉骨飞扬直入鬓角。挺挺的小鼻子上,还有些许白点儿。一点点的小嘴儿,像小鱼似得一张一合地蠕动,煞是喜人的紧。漆黑胎发,湿漉漉地贴在额上。

“来,让朕抱抱他。”李世民咧嘴笑着,摊出双手接过稳婆手里的孩子。忽得,孩子原本眯成细缝的眼睛,在父亲接过他之时,突然睁开了!黑曜石般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小嘴微微咧开,竟望着父亲笑了。

这孩子异于常人,刚出生就会笑。李世民一双深深幽幽的瞳仁里,流露着惊叹和喜悦。这孩子,太神奇,太与众不同了!想着,李世民俯下头,在儿子粉嘟嘟的小脸儿上,轻轻地吻了下说道:“真可爱!”

言毕,遂将孩子递给乳母,吩咐下去喂奶,叮嘱她要好生喂养。自己三步并为两步地,跨到垂曳着鲛帩烟罗软丝帷帐的床榻前,在榻沿处垂足坐下。伸手,将长孙皇后搁在褥子上的那只汗津津的芊芊玉手紧紧地握在掌中,放在脸颊一侧。他俊朗年轻的脸上,一片款款深情。眼眸中,溢着柔光“皇后,辛苦你了。谢谢你,不辞苦痛为朕诞下了麟儿!”

躺在床上的长孙皇后,额头上系着肉色避风的产妇抹额,脸色惨白。柔柔地,她望着坐在床沿上的夫主,秀丽端庄的脸上,流露出微弱的笑意,淡淡地说道:“妾是陛下的妻子,为陛下连绵子嗣乃是妾应该做的。”

“皇后可有不适之处?”李世民关心地看着她问道。

“陛下放心,妾无大碍,稍稍睡上个一两天,想必就会恢复过来了。”

闻此,李世民咧嘴,弯着眉眼释然地一笑。

这时,听得长孙皇后虚弱的话语,低低地,却带着巨大的甜蜜和幸福。脸上,流露出云淡风轻的笑容道:“陛下,请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李世民垂眸想了一想,须臾,他抬起眼对长孙皇后道:“皇后前日说在梦里,看到了东方的神鸟飞来长安。鸟者,雉也!就叫他雉奴吧!”

雉奴的“奴”字,在唐代是个多义字,既可以用作爱称,也可以用来骂人,抑或是奴仆的自称。雉奴,自然是李世民对儿子的爱称。

雉奴虽非长子,却是李世民登基后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又是嫡出之子,待遇自然是最特别的。为了庆贺爱子诞生,李世民下诏,奖赏了与儿子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孩子,每家五十升大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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