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季财虽是海上仁贵汪大渊的后人,但“乘风破浪戟”只学得一招半式。至于汪大渊独门的内功心法更是无从学起。他在同济武场三年,许老先生固然倾囊相授,但毕竟所学有限。许老先生只有一门武当派旁支的残卷心法,除了强身健体,再无其用。许雁卉自小跟着许老先生练习这门“阴阳法学”,实已是五人之中内功最高的。本来赋绰重伤汪季财,许雁卉说什么也不与梅赋绰轻易干休。但连日来,发现赋绰行事并不可恶,只言语刁钻,大抵还是个半大小朋友。梅少爷梅在黯又同她讲了赋绰的身世,她虽是待字闺中的姑娘,然而女人天生母性,对赋绰不免心生同情。想道:“龙有逆鳞,触则必死。这小书童既承蒙梅在黯的再造之恩,一生对他少爷怕是耿耿感激。梅在黯对他有如手足,这番恩义,当真情比金坚。”又想到梅赋绰能有今时今日的武功修为,本是从前所不敢想,常言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是梅在黯待他又岂止于滴水活命。许雁卉虽是小姐脾气,但性格之中,仍有一些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的气质,几番思忖,对赋绰的态度也渐趋和善。两年来,她与郑伯恭等人充当绿林豪杰,耳闻目睹,也是一身豪爽,对于知恩图报之人,尚且愿意亲近。起初,她还感到略有嫌隙,与赋绰的相处还觉得尴尬,但赋绰快乐惯了,心眼之大,简直发指。他与孙仲喜结交同行,仿佛从没有发生恶战敌对的事情。旁人毫不介怀,许雁卉便不好重提旧事,一路上渐渐与二梅打成一片。
这时候七人在边城客栈午饭,早已其乐融融。赋绰哇哇大叫,要去抢孙仲喜的酱猪蹄。吴叔发偷偷把一只红烧鲫鱼夹在碗中。梅在黯不爱吃鱼,爱吃糖醋排骨,筷子尚没伸过去,郑伯恭一双大手虚晃一招,已把糖醋排骨的盘子端在身前。郑伯恭抢了糖醋排骨,后来才发觉梅在黯的筷子所指,也是此菜,憨憨问道:“你也爱吃?给你吃一个。”夹了一块排骨递给梅在黯。“你吃你吃,我吃醋溜土豆,也是一样。”郑伯恭老脸一红,眼光瞥见赋绰和孙仲喜争一只酱猪蹄已经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大为愕然,收了那块排骨放回盘中,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我的饭量很大的。”梅在黯只好再去夹醋溜土豆,又是筷子尚没伸过去,一盘醋溜土豆已然不翼而飞。汪季财淡淡说道:“我发觉光喝汤不下饭,得再吃点菜和着吃才好。梅少爷,你知道我吃素的。”梅在黯表示,知道知道,汪四哥吃素的风格值得发扬。“汪四哥请吃”,梅在黯拱手说道。
许雁卉边上是一盘白斩鸡,她是窈窕女子,当然不好学六个出狱饿鬼一样狼吞虎咽。当下轻嚼慢咽,与旁人形成鲜明对比。梅在黯想了想,自己说到底是文弱书生一个,跟这些莽撞大汉和武林高手争食,那是万万讨不得好的。只能跟许雁卉打个商量,反正偌大一盘白斩鸡她一个女孩子肯定吃不完。于是揉脸换笑,打个哈哈,对许雁卉说道:“我尝一块鸡肉,看好不好吃。”许雁卉伸筷子把他筷子打开,头也不抬,说道:“好歹是个男子汉,别欺负女人。”
梅在黯大叫冤枉,这从何说起,何以尝一块鸡肉就成了欺负女人啦,假若窦娥在世,论及冤情,她勉强排行老二,梅在黯才是千古第一。郑伯恭遥遥相望,正襟危坐,谆谆说道:“小梅子,别欺负女人啊。”
吴叔发本来埋头剔鱼,嘴里全包着鱼肉,见有好戏,仍然含糊表态:“是呀,咕噜,是,小梅子,咕咕,你好歹也是七尺男儿,咕噜咕噜,你不能欺负女人,是不是?咕咚,这叫做成何体统?”口齿不清,梅在黯看着他说话,张嘴全是红白的鱼肉,不忍直视,暗自叫苦。
咋一回头,发现赋绰和孙仲喜也直不愣登的盯着他。两人各执酱猪蹄之一角,手上衣上全是油渍,可想而知,两人僵持之下,这只命运多舛的酱猪蹄不知在两方之间翻滚了多少遍,油光已然失色。孙仲喜表示恨铁不成钢,赋绰也是一跺脚,叹道:“少爷,不是我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要吃肉,桌上一十八道菜,何必去拣女人的东西。”孙仲喜深有同感,点头赞同道:“小小梅言之有理,老话说好男不跟女斗,古来英雄好汉,没有说这个道理的不是的。”赋绰表示:“老孙说得对,好男不跟女斗。咱们也是铁骨铮铮,硬气邦邦的大好男儿不是?怎好欺负女人。”为表痛心,赋绰本要拿手掩面,但双手正在战中,大不方便,只好大摇其头,意味深感惋惜。孙仲喜看赋绰大摇其头,不肯输了嘲讽梅在黯的力度,跟着大摇其头起来。赋绰便使劲摇头,孙仲喜更加卖力,几乎把头摇到朝后了。赋绰骂道:“你干么学我摇头?”孙仲喜道:“谁学你摇头,我自己摇头,你也要管?”说着,更是大幅摇头。赋绰怒极,脸色一沉,把双手努力一抓,酱猪蹄把孙仲喜往前一带。孙仲喜吓了一跳,好在酱猪蹄并未脱手,当下嘘一口气,说道:“幸好幸好,你居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想趁机抢我的猪蹄,门也没有!”赋绰笑道:“你倒机灵。”孙仲喜嘴一撅,说道:“自然啦,我比你机灵多了。”赋绰道:“你年纪大了,还抖机灵么?好不害臊。”孙仲喜表示:“我年纪大,你既已知道,还不尊老爱幼,才是最最无耻的。”赋绰道:“你才无耻,我比你小,你要爱幼才对呀。”“你先尊老,我再爱幼不迟。”“你不爱幼,我便不尊老。”两人又争个不可开交。
梅在黯瞧着酱猪蹄岌岌可危,只怕要遭腰斩之刑,为酱猪蹄大叫可惜。忽然一双手亲拍他的肩膀,梅在黯回头一看,是小吕方汪季财。汪季财端着清汤雪耳。梅在黯当即心生感激,想只有汪四哥人性未泯,总算记得给他分一杯羹。汪季财喝一口汤,双目仍旧浑浊,淡淡看向远方,由远及近,看看梅在黯,缓缓说道:“你欺负女人,不好,不好。”叹一口气,端着汤碗坐到梅在黯对首,滕一只手在空中画一条分界线,说道:“我要离你远一点。”
梅在黯拍桌叫苦,捶胸呢喃:“我怎么欺负女人啦——”忽然众口一声;“你就是欺负女人了。”